尋回溫暖的記憶
——薛富興教授訪談錄
采訪人:劉思慧、楊津、陳慧冰
薛富興,教授,博士生導師,先後任教于雲南楚雄師專(楚雄師範學院)中文系、雲南大學中文系,現執教于南開大學哲學院。主要從事美學理論、中國美學和環境美學研究,學術興趣兼及中國哲學與倫理學。
一、求學經曆
采訪者:首先我們想了解關于老師的事情,請問薛老師是何時畢業于哪所高校的?
薛富興:我1982年到1986年本科就讀于山西師大中文系,1986年到1989年在四川大學中文系讀碩士,1994年到1997年在複旦大學中文系讀博士。對了,還包括兩次留學經曆。
采訪者:請問老師您在這些求學經曆中有什麼比較難忘的事情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薛富興:讀書這回事嘛,應該說我讀本科和碩士時人還太年輕,沒什麼見識,也沒什麼覺悟。我記得自己讀碩士的時候,應該說日子已經很好了,但還是在發牢騷。因為當時我們本科同學中很少有人願意接着讀書,大部分人本科一畢業就去工作了。所以,有時不免就會有想法:人家都已經工作了,掙工資了,為什麼自己還在傻乎乎讀書,而且還讀得這麼辛苦?現在回過頭來想,當時有這種想法,實際上還是因為人太年輕。
當我讀博士的時候,日子其實比讀碩士時還要更苦一些,卻能實實在在地以苦為樂,覺得自己太幸福了。當時為了出來讀書,把整個家都“扔了”,重新回歸單身漢的生活。每天除三餐和睡覺之外,幾乎所有時間都用來讀書。對我自己而言,隻是到了讀博士的時候,才真正實現了讀書的自覺,才體會到讀書是人生的一種極為難得的幸福。當時我為什麼去讀博士呢?就因為碩士畢業後開始從教。雖然當時我站在講台上,下面的同學們會以崇拜、渴望的眼光看着我,認為我是一個好老師,但是我自己心裡知道讀書時學到的就那點東西,很少,兩三年就掏空了。于是,我感到非常迷茫和焦慮,覺得好像是在誤人子弟,開始意識到确實有必要去提高了。所以很多年以後,當我身邊的學生碩士畢業時問我要不要接着讀博士時,我告訴他們:其實讀書不見得需要一口氣讀下來。一口氣讀下來,你表面上沾光了,因為你跑得比别人快,一天也沒耽誤。其實很可能自己的思想還不成熟。如果是這樣,讀書的含金量就不會高。相反,如果碩士畢業後先參加工作,比如也去教書了,總有一天你會發自内心地覺得自己被掏空了。如果自己确實感覺到需要進一步提升,這時候讀書才是高度自覺的,這樣讀出來的效果就會大不一樣。”
二、教學生涯
采訪者:您是哪一年來到雲南大學任教的?又是什麼時候離任的?
薛富興:我是1997年博士畢業,畢業後即來雲南大學報到,2001年離開。我在雲南大學短短四年的教學生涯裡,自以為乏善可陳。這四年就是從講師、副高到正教授。就我個人而言,含金量最高的教學生涯并不是在雲南大學。那時自己剛剛博士畢業,談不上教學經驗。更重要的是自己雖然比較快地評上教授,表面上看起來自己一直在做學問,但畢竟人還年輕,自己的學術研究、學術思想還不成熟。不管教學還是科研工作,我當時正在摸着石頭過河的懵懂成長期。正因如此,對于自己這一時期的教學與科研,我實在不敢說自己有什麼貢獻。我在這裡想特别表達的是:我在雲南大學中文系的四年裡,我身邊的同事們和各位領導對我都非常好,當時雲南大學對年輕教師的政策也非常好。對于年輕教師這個群體,從學校層面到中文系,該鼓勵、提醒和成全的,都做到了,這使得我們這一批人可以更快地成長。所以,我想利用這個采訪機會,在這裡向雲南大學中文系的老領導和老同事們,向當年雲南大學的校級老領導們表達我的真誠感謝!我從張文勳、趙仲牧和杜東枝三位前輩學者那些受教良多,譚君強、張國慶、施惟達三位兄長為我做出極好的學術示範,降紅燕、羅江文和馮良方三位同齡朋友對我關愛有加。段炳昌教授作為領導更是給了我特殊的關照。所有這些構成了我對雲南大學永久的溫暖記憶。
采訪者:當時您記憶中的雲南大學的校貌狀況是怎樣的?文學院的規模如何?
薛富興:我在文學院待的時間并不長,所以就談些我對文學院那段時間的感受吧。咱們文學院和整個雲南大學實際上在整個中國現代高教史上都具有重要地位。從民國時期一直到建國以後這些年,她雖然地處邊疆,卻是一個非常有傳統、有積累的學校。她的中文學科放在全國同類院校裡應該是佼佼者,地位非常突出。我當時所在的學科叫文藝學,教的是文學理論。在我來到雲大中文系之前,咱們文藝學即以“三駕馬車”聞名。那時我們的老一輩學術團隊在全國文藝學界就很有實力了,張文勳、趙仲牧、杜東枝和孫欽華老師為文藝學學科奠定了很好的學術基礎。雖然當時文藝學還未申請到博士學位授權點,但這幾位老前輩已經在全國具有很好的學術聲望,是本領域很優秀的學者。作為一個年輕教師,我能有機會加盟這樣的學術團隊是很幸運的。老一輩學者外,以譚君強教授和張國慶教授為代表的中年學者也很優秀,學術聲望日盛。張國慶老師的中國古代美學研究和譚君強老師的叙事學研究,在全國都很有影響力,我在當時算是剛入職的第三梯隊。雲南大學的中文學科在全國同行中應當算是“大戶”。而在中文學科中,文藝學同樣屬于有傳統、有積累,因而也很優秀的“大戶”二級學科。所以,我離開不久,文藝學就拿下了博士學位授權點。我很幸福,剛畢業便有幸與這樣一個優秀的學術團隊結緣,從長輩和兄長輩的優秀學者那裡受教良多。
采訪者:老師您的研究方向,它其實是一個非常有涵養的科目,您在開課期間它的情況是怎樣的,或者說有什麼比較有個人特色的授課風格嗎?
薛富興:我在這裡很願意談談趙仲牧先生。趙仲牧先生是在全國都很聞名的非常優秀的學者,有思想家的氣質,可以說是大家。要是用今天的學術标準來衡量,趙先生會很難堪。他述而不作,并不擅長寫很多東西,但他本人有非常嚴肅、深刻和系統的思考。作為一個教師,他也非常優秀。為什麼呢?隻要自己思想上有點收獲了,他不見得寫出來,發表出來,但他會急切、真誠地和學生交流,這樣他上課的含金量就非常高了。博士畢業後,作為年輕教師,我和當時的研究生們一起聽了一年趙先生的課。當時趙先生正在講他的符号學理論,我從中感受到先生确實是融會中西的大學者。趙先生的每堂課同學們都感覺到很燒腦,需要非常認真地去聽、去記、去提問,聽這樣的課真的是一種享受。不光我有這樣的印象,聽趙先生課的所有人都感覺如此。趙先生的講課魅力怎麼體現呢?他的那些弟子們畢業出去當教師、當領導了。可是多少年過去了,他們隻要有空,隻要在昆明,都願意跑回來再去聽趙先生講課。當他們再聽趙先生課的時候,感覺還是如同當年那般沉醉 。一個教師,如果他的課沒有真貨色,他本人沒有對學術和教學的這種真誠熱愛,其教學效果能到這份兒上嗎?趙先生這些課的回頭客們都是發自内心地重返校園的,如果先生講得沒有什麼東西,或者講課不夠投入,不可能如此持久地吸引人。所以,若論咱們雲大中文學科教師們的教學特色與含金量,我自己體會最深的就是趙仲牧先生的課堂。趙先生有教師的魅力,有學者的魅力,我們這些人對此都有極為深刻的記憶。能與這樣優秀的學者與教師相識,是我的幸運。趙先生代表了雲大中文學科的一個優秀傳統,值得後人傳承下去。趙先生對我的啟發是:一個教師若想對學生真正地有幫助,就需要在課堂教學上真正有熱情,有全身心的投入。學生不傻,教師在課堂上投入量多少,他們是知道的,趙先生就是一個典範。所以,我願意在這裡跟大家分享我對趙先生的記憶。
采訪者:請問老師願意跟我們分享一下在您的教學生涯中讓您記憶尤深的經曆或者學生嗎?
薛富興:我所教的當年的學生中,當然還有少部分人有持久聯系,不過大部分同學自然而然地相忘于江湖了,希望他們一切都好。我想在這裡特别地和大家分享我對當年的老領導段炳昌教授的美好記憶,它構成我自己對雲南大學中文系四年溫暖回憶的很重要部分。我當時剛博士畢業,入職未久。在高校教書當然是要做學問的,但我當時還很懵懂,對于自己該如何發展,并無清晰概念。幸運的是,我遇上了一位好領導——新上任的中文系主任段炳昌教授。在年齡上,他是我的兄長。我至今清楚地記得,那是我剛入職不久的一天,段老師在和我一起回家的路上,很誠懇地提醒我:作為年青學者,寫論文不能東一槍西一炮,那樣再努力都沒用。你必須集中關注一個話題,有一個明确的學術方向,把勁往一處使,這樣,學術界才知道你到底在搞什麼。段老師對我的提醒可謂非常及時、到位。這樣的提醒讓我少走了好多彎路,發展的更順利一些。後來評職稱時,我老是擔心自己不夠格,沒勇氣參賽。我當時參評副教授和教授,都是在段老師的積極鼓勵下才報名的。我在雲南大學任職的那段時期,從院、校兩級看,從制度安排到管理團隊,都為年輕教師群體提供了很好的發展條件,當時就有專門鼓勵年輕學者盡快成長的“綠色通道”。我真的很幸運,趕上了雲南大學的一個發展黃金期。在這短短的四年裡,從學校到中文系,我确實得到了領導與同事們力所能及的幫助,所以我擁有一份對雲南大學的溫暖記憶。
關于學生,我也有一個故事可以跟大家分享。依例,學校對年輕教師有從事教學管理的要求,需要做班主任。我記得入校未久,新聞專業剛剛組建,人手少,領導委派我做了新聞專業班級的班主任,于是,我這個中文系的老師就很榮幸地陪九七級新聞專業的同學們一起度過了難忘的四年時光。我和這一級的學生們一起進入雲大,也一起離開雲大。關于這一段當班主任的經曆,我可以提一個細節。作為班主任,我第一次開班會便開誠布公地講了一個話題,就是關于談戀愛的事兒。對此話題,當時人們的态度還普遍保守,可我就是把它擺在了桌面上。我對這些大一新生們說:對于同學們談戀愛這件事,我無需鼓勵,反對也肯定無效。同學們正處在青春期,這是一個躁動的年齡階段。對同學們來說,能在這個階段談戀愛肯定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事。但是作為一個虛長同學們幾歲的過來人,我想對同學們說一句真心話。談戀愛的起點是很美好的,但終點不一定人人都美好。你們最終不一定談成,也不一定都能談得很愉快。同學們即使在學校裡談成了,也不一定最後都能走進一家,終成眷屬。所以,對于這個事情,同學們一定要提前想好。我對同學們隻有一個期望,那就是不管誰跟誰談戀愛,如果談失敗了,最後不歡而散,千萬不要走極端,毀容、跳樓這些傻事都不許做!人生一輩子路很長,當時覺得痛苦不堪的事情,回頭再看時那就是一段故事、一片風景。這個主題班會開完後,我内心釋然了,因為我盡了提醒之責。四年後,我們班同學果然功德圓滿地畢業離校,沒有出現因失戀而自損或損人的悲劇。這大概與我提前打了預防針有關。
三、薪火相傳
采訪者:老師有相關的海外求學經曆,可以講述一下老師的經驗心得或者發生過的趣事嗎?
薛富興:我還是非常幸運的,2015年第二次留學,回國後便趕上特朗普上台,中美關系緊張起來,現在這個局面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還在留學的孩子們太難。留學經曆對我而言當然很有影響,我近期的學術方法、學術話題都與此有關。我博士論文寫的是中國古代美學,原來的設想是一直沿着中國古代美學研究這條路走下去。但是,自從第一次留學(2007-2008)接觸到環境美學,這十幾年來就一直在環境美學領域用力。可見,這樣的學術交流對我的研究改變很大。經過與西方學者交流,我知道了自己跟他們的差異在哪裡,各自的學術特色是什麼。在此意義上,可以說留學讓我實現了高度的學術自覺。當然,作為一個普通百姓,有幸能夠在國家的資助下去開闊眼界,知道地球另一半的人們是怎麼生活的,另一種文化傳統下的人們怎麼思考、他們的行為方式與價值觀念是什麼樣的,等等。有了這樣的了解之後,自己也就能活得更加坦然,不會陷入關于中西文化的絕對化對立沖突中了。就我個人的理解而言,現在有很多人把小孩子、中學生送去國外讀書,似乎有點浪費時間、浪費金錢,因為這個群體的人們對自身文化傳統還沒有足夠的了解,因而也就缺乏比較和鑒别的能力。就成年群體的學術交流而言,理想的方案也許是,自己首先成為一個在本領域有見識的學者,有比較系統、成熟的學術思想,在此情形下去國外進行學術交流,才能與國外的本領域學者進行真正平等的對話,隻有在學術能力與學術人格大緻平等的情形下,所進行的交流才是有價值的。所以,年輕學者們好像無需急着留學,等自己的學術思想成熟後再出國交流,效果也許會更好一些。
采訪者:謝謝老師!在最後,能請老師您談談自己對中文系有什麼期許和展望嗎?也希望您能夠為中文系的學生寄語一則,感謝老師!
薛富興:希望雲南大學和我們的整個中文學科都發展得越來越好,現在整體的環境條件比原來更好,所以我相信現在伟德国际1916备用网址的年輕學術團體能讓中文學科越來越興旺。我說過雲南大學是非常有傳統和積累的,是一個十分優秀的高校。往上溯如此,往下瞻望,它的未來也當十分可觀。希望我們雲南大學中文學科所培養的人才越來越好,能夠為新時代、新社會添磚加瓦!請代我向文學院的同事們問好!
采訪者:好的!再次感謝老師這次的采訪分享,為我們更好地了解雲大中文系的發展史提供了非常大的幫助,填補了塵封在時光裡上的記憶空白,不勝感激!在這裡我們恭祝老師身體健康,阖家幸福,萬事順意!